2007/05/21

白婚紗


  五分鐘內,他對鏡子照了三回。

  穿起筆挺禮服的他,今天總覺極不自在。鏡子裡的人,似是個陌生人。對方想甚麼、做甚麼,他都不懂。此刻的他,猶如一位失憶病人。一覺醒來,他找不到自己。在周遭云云事物中,大概他只對眼前的它最有印象——

  這一襲純白的婚紗,他早已看上了。還記得三年前,他跟她途經這兒,在玻璃窗外看過這套婚紗,設計簡單但卻非常吸引。那時候,她還嚷著要進去試試,還說將來結婚時,一定要穿上這套婚紗。關於這婚紗的一切,他倒還記得清楚。

  婚紗的款式、新娘的樣子,本也是他最熟悉的。他曾幻想過將兩者拼在一起的模樣,但從沒有親眼看過。現在眼前的,是他看過最美的婚紗,還有最美的新娘。

  「怎樣?可以嗎?」她緊張地問道。

  也許他被這種從未看過的美迷倒了,他只懂點頭回應。

  「那你覺得這套比較好看,還是剛才那套比較好看?⋯⋯怎樣?給點意見吧!」她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。

  「最重要的還是你喜歡嘛。」他微笑道。

  「那⋯⋯就這套吧。」

  二人交換了一個同等的笑容。站著的他與坐著的她同樣緊張:她,是興奮的緊張;而他,是失落的緊張。

  化妝鏡內,她看出他心事重重。

  他跟她都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:她為了得到安全感,二十出頭便選擇結婚;他為了得到安全感,三年前毅然離開了她,然後又回到她身邊;今天面對這令他坐立不安的空間,便選擇逃避,逃離所有與結婚一事有關的東西。

  然而,當他來到這個空間以後,便不得不留下來。白婚紗逐漸浮現在他眼前,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,最後來到他的腳邊。

  「有心事嗎?」

  他猛然抬頭,「不是呀。這天要拍照,有點緊張而已。」眼睛總是要逃離白婚紗罩住的範圍。打扮成熟的她,在他面前,還是掛上了個可愛的笑臉。從前每當他不開心的時候,這個笑臉便大派用場,今天也如是。她還細心地為他整理領帶,這一切都與三年前的無異。

  門鈴清脆一響,把他們帶回現在,緊接著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走過來。

  在兩人目光之間,忽然多出了一個人。

  「等了很久嗎?伴娘呢?」是一把兩人熟悉的聲音。

  「她剛巧踫上了大塞車,正前來了。不如你先去試衣服吧。」他發覺,她的細心與溫柔並非他的專利。遲來的,反而得到更多。

  女職員隨即領著遲來的他到店內的另一邊去。腳步聲漸漸變小、再變小,直至連回音也完全消失了的一剎。

  一切回歸寧靜。在這狹小的空間裡,再度剩下他跟她。

  「不如我們拍個照吧!」她提議道。

  「甚麼?不用了吧⋯⋯」他雖渴望看到這幀照片,但他還是拒絕了。因為他很清楚他今天的身份,是伴郎。

  這三年裡,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放下這段感情,跟她變回朋友,甚至為她牽紅線⋯⋯。但看見她披上嫁衣的一刻,他忽然有點心酸。初次看到這套婚紗的情景,她又怎會記住呢?

  然而,她早已牢牢記住了。

  「不好意思,可以替我們拍個照嗎?」

  女職員愕了一愕,但還是拿下了照相機。

  「一、二、三⋯⋯可以了。」

  「謝謝⋯⋯慢著!我還是想穿剛才那套拍照,可以嗎?」她的這番話喚醒了他。

  「你不是說喜歡這套嗎?」

  「你還記得嗎?」

  「我又怎會忘記呢⋯⋯」

  她沒有回他的話,反正她也不懂回。她不知道該怎樣跟他說——這套婚紗,是為他而穿的。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甚麼,就如那時,她不知道為甚麼要跟他分手,不知道為甚麼要跟他變回朋友,更不知道為甚麼要找他當伴郎。她——這位失憶病人——甚麼也不知道⋯⋯

  當她第一次看到這套婚紗時,心裡已認定將來必定要穿著它出嫁,還認定新郎必定是他。設計簡單、純白色的婚紗,代表純潔無瑕;誰知道,現在跟他真的能夠做到,無奈得到的是比愛情更純潔無瑕的友情。

  那天晚上,她給他發了個短訊。

  「三年前沒硬拉你去拍婚紗照,是我們留下的遺憾,就讓這幀照片彌補我們未了的過去吧⋯⋯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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